《创造101》:后选秀时代的大众审美狂欢

来源: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07月17日 08:01

...炎夏日正值暑假时期,这是一众孩儿们狂欢玩游戏的时间,也是一众...

马戎戎

“相比李宇春那一代,这一代女孩如果你说她们更清楚怎么做偶像这件事情,我觉得不见得,但是她们很清楚地知道,要做更好的自己。”

王菊和杨超越:“创始人”的选择力量

“我站在舞台上,人完全是蒙的,完全没有想到,我的排名会这么靠前。”电话里,杨超越说。

6月23日,热门网综《创造101》总决赛开始。当晚,之前在网络上掀起狂欢、在预告片中排名第二的大热女孩王菊,很意外地没有进入前11名,无缘女团。而同时,另外一名在网络上争议极大的女孩杨超越,却以第三名的排名进入了女团,这个排名甚至超越了观众公认的实力选手Yamy等人。在杨超越身上,的确实现了节目的口号“逆风翻盘”。

《创造101》参赛选手杨超越

“最后一周,选手们的排名变化每天都很大,各家的粉丝都在做最后冲刺。”七维动力CEO、《创造101》总制片人都艳这样告诉记者。都艳认为:这个节目的选手排名,完全是“创始人”们投票“pick”的结果。“创始人”是这个节目对观众及选手粉丝的新称呼,通过付费点赞、买卡等手段,观众拥有将自己喜爱的选手送进赢家席位的权利。人气最高的11名女生,将最终从101名女生中胜出,组成“中国第一女团”。

总决赛结束后,一篇报道显示:为了把排名第一的孟美岐送上“C位”,她的粉丝们花费了超过1200万元。

“创始人”的力量,在杨超越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。这个虽然长相漂亮,但没有经受过专业表演和唱跳训练,也没有正式表演经验的女孩,在节目中艺能表现较差。在高强压力下屡屡飙泪。她的眼泪也被解读为“抗压能力太差”“不够独立”。著名自媒体“咪蒙”甚至发文说:“杨超越就是真实世界里的巨婴。什么都不会,只会哭,以及给别人添乱!哎,不想写稿了,只想去打她!”

在微博上,和杨超越有关的热搜大多为“杨超越车祸现场” “全网diss杨超越”。一直到总决赛后,网上关于杨超越最多的新闻也依然是“杨超越划水”。

杨超越的高排位,完全是粉丝们一票一票砸出来的。全网越是diss,她的粉丝们就越是要送她上青云。在节目中,她甚至霸气回怼那些质疑她的人:“你们随便怎么质疑吧。我的粉丝给我投的,我就坐那,我跟你说我不怕。”

在节目的第一轮就已经被淘汰的王菊,也是由于“你们手中握着的,是重新定义第一女团的权利”这样有思想高度的宣言,赢得了粉丝的支持,从而一度在网上掀起“现象级狂欢”。

形象黑胖,不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审美标准的王菊,戏称自己是“五角场碧昂斯”。她出生于上海中产家庭,中学就读于上海著名的“第三女中”。除了胖一点,黑一点,其实唱跳俱佳,还能写出“寒光照铁衣,态度华丽”这样的歌词;而杨超越,出身江苏农村,自称“村花”。她初中都没毕业,自承为了2000元的通告费入行。

形象、背景都存在巨大反差的杨超越与王菊,屡屡被媒体拿来做对比;一个是独立自强的新女性形象;另一个就成了迎合直男审美,白净甜美的“巨婴”。这样几乎是“相反镜像”的两个女孩,却在2018年夏天出现在同一档真人秀节目里,并且都在一段時期内为节目带来巨大话题热度与流量。背后,是这档节目对“中国第一女团“模式的探索。

“中国的第一女团应该是什么样子?最开始做这个节目的时候,每一个人都在问。”都艳说,“之前日韩非常成熟的工作化流水线打造的偶像团体标准里,已经有一些既定的审美符号和标志。大家习惯了一种符号化的审美:女团就应该是面容姣好、身材高挑苗条,符合大众的既定审美。”

至少在最初的选角阶段,导演组呈现出了“拒绝标准化审美”的意识。总编剧芦林说:“我们没有以一个唯一的条件,比如说都得个头1.68米以上或者三围多少这种,因为我们不是选一个标准的模特,我们要的就是有各自特色和色彩,每个人的自我性格。不管你说的是貌美的,还是说有性格的,还是说可爱的好玩的,都加入到节目里面,大家共同来选择,来比拼——凡是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面貌的,我们都尽可能地做了努力。”

《创造101》总决赛现场

他把这101个女孩都称为“妹妹”:“101个妹妹,各型各款都有。我觉得还是比较丰富的。”

“‘101选择的女生们也是当下不同圈层或者是多元形态中,不同属性的女生代表。然后在‘101这个舞台上,把当下中国女生的部分样貌或者风采呈现给大众。”都艳说。

相比2005年的“超女”,都艳认为,当下已经进入了一个“后选秀时代”。

“2005年,‘超女的那个时候,很重要的一点是,打破了一个人要想站上舞台,必须要经过学院这个权威的体系、权威的制度,打破了这种路径单一性,一下让更多的平民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。但是现在我们看这些姑娘,其实她们本身已经是在娱乐圈的后备状态下,一些人已经在娱乐圈有了一定的名气和位置,她们的状态并不是纯粹的素人,而是介于素人和明星之间。”都艳说。

“2018年对于所有的年轻人而言,机会和传播渠道更多了。但《创造101》做的是一个行业生态的横切面。走近这个行业,你会发现,这个行业中有那么多家经纪公司,每家经纪公司按不一样的方向培养年轻人。如果单靠一家公司的力量去等待一个机会,这些苗子可能要等待影视剧作品,或者等待一个机会才能让他们出来,那恰恰‘101这个节目来了。借助互联网平台,这个节目把行业内所有的资源整合了起来。”都艳这样说。

在厦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导师邹振东看来,2018年现象级网综《偶像练习生》和《创造101》的出现,意味着中国偶像制造的“第三次语法革命”,前两次分别是CCTV青年歌手大奖赛和2005年的“超女”:“媒介换了,由新媒体创造出自己的偶像,这才是一个大的革命。当互联网从搬运工转到自己原创,制造自己的偶像的时候,这就是新媒体真正崛起的时候。”

“小逆怡情”:一场安全的全民审美狂欢

节目的第一集,101名女孩出场。一场关于女性美的大比拼已在暗地拉开帷幕。

为了能够突出节目的原创性,更加符合中国的偶像行业生态和社会语境,第一期选拔选手时,舞台上设置了双通道,有强烈对比的两组选手同时登场。一边是财大气粗的大公司,选手高度符合社会主流审美:肤白貌美大长腿,穿着定制的符合女团形象的服装;一边是财力经验都欠奉的小公司、个人选手,形象百花齐放。女孩们暗地比较各自的妆容、颜值、服装、实力,各自得意或失落着。

101名女孩,强手如林。有英皇娱乐、乐华娱乐、香蕉娱乐这样的成熟大公司选送的准一线DIVA,有“小李飞刀”焦恩俊女儿这样的“星二代”,有伯克利音乐学院的高才生。绝大多数选手色艺俱佳,外形高瘦白秀幼。

在这样的背景下,王菊和杨超越其实都算另类。

芦林回忆起选角阶段的王菊:“一头金发,腰上露着肉。”

在节目中,杨超越就曾经讥讽王菊的外形:“看起来不那么少女。”

王菊的横空出世,在节目中期一度掀起了一场网络狂欢。

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者王少磊认为,王菊身上具有一种“反偶像气质”。他认为,王菊在网络上的爆红,是多元文化生态下才可能出现的现象,而互联网平台更为她的走红提供了宽松的环境。

厦门大学教授邹振东认为,王菊的“叛逆”形象,其实只是一种“小小的叛逆”:王菊不过是出列三步,并没有出列百步。她依然在主流审美谱系的大框架之下。

杨超越认为,粉丝们那么喜欢她,是因为相比其他选手,她表现得比较“弱”,激起了他们的保护欲。在邹振东看来,杨超越的胜出,则恰恰在于她的“示弱”人设。在他即将出版的《弱传播》一书中,他认为:“舆论世界的强弱与现实世界的强弱刚好倒置:现实中的强者恰恰是舆论中的弱者。舆论的能量朝着有利于现实中弱者的方向运动。”

“如果你把偶像叫才艺偶像,杨超越当然不符合。但是偶像就一定要有才艺吗?杨超越能站在台上成为流量话题,她有另外一种能力,这种能力就是传播力。她的传播力一定胜过了别的选手,这是她的核心竞争力。至于偶像的正能量,它跟才艺无关,而是跟你是不是善良有关,跟你有没有希望有关。”邹振东说。

事实上,审视最终选出的11名选手,加上节目初期的话题担当“3unshine”,我们会发现女团之间审美标准的巨大差异乃至冲突。细长眼睛的Yamy、“胖虎”高秋梓都拥有自己的粉丝群体,即使在最终胜出的11名选手中,她们的特质也在打破以往对偶像“实力、貌美”的单一标准。

“11个女孩各有各的特色,有些审美特质甚至相互沖突。”6月23日晚在现场观察的北大传播学者王洪喆说,“但是合在一起,依然代表一种审美。”

王洪喆认为,王菊被选进节目,是因为她的个人特色。她的个人特色和节目并不对立,而且恰恰是节目所需要的“多样化”的体现。同时,也满足了节目需要眼球的可能性。然而,随着节目的主流化进程,这样的元素逐渐被淘汰掉了。与其说,这背后是大众审美逻辑在起作用,不如说,是娱乐工业本身的逻辑在起作用:“这里更多体现了娱乐工业对女性偶像的偏好,对大众品味的塑造。”

“比王菊更激进的选手,比如3unshine,一开始就被淘汰掉了,没有被观众pick的机会。”王洪喆说。

采访中,在谈到对女性美的定义和标准时,杨超越说,她认为的女性美的标准就是“白、瘦”。

“我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‘瘦。”杨超越说。

“C位”与“C罗”:中国社会的最大公约数?

6月23日晚上,许多人朋友圈的内容主题只剩下两个:一个是世界杯,另外一个就是《创造101》总决赛。赛程过半,2005年的“超女”冠军李宇春出现在了舞台上。在主持人黄渤的提问下,李宇春说出了一句金句:“今年夏天最流行的,一个是C位,一个是C罗。”

王洪喆认为,被娱乐圈视若性命的“C位”与C罗之间,看似毫无关联,其实是有相似性和内在联系的。无论是C罗在本届世界杯上以30岁高龄屡创佳绩体现出来的拼搏精神,还是《创造101》女生在“逆风翻盘,向阳而生”的口号下勇争C位,都体现了一种“我要努力”的价值观。

“希望可以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,这本身是一种非常主流的价值观,或者说是一种现在大多数青年需要的价值观。这个价值观,符合这个节目作为娱乐工业重要环节的商业理性;也是普通人在这个非常焦虑的社会当中,它所能想象到的唯一的解决方案。”王洪喆说,“李宇春所提示出的C位与C罗之间的相似性,体现了我们当下社会的最大公约数。”

换一个角度去看,王菊与杨超越之间的差距,或许并没有看客所想象的那么大。

杨超越觉得,她的“爱哭”之所以能屡屡上头条,正是因为她“不像其他人一样擅长表情管理,哭得‘丑”。在“女团选秀”这个语境中,“丑”可以理解为是“真实”的同义词。

杨超越也很努力。节目进行到尾声阶段,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,练到犯迷糊了,眼睛都闭上了,嘴里还在唱,唱到躺在地板上睡着了。总决赛三天前,舞蹈老师带领选手们彩排成团曲,从下午1点持续到第二天凌晨6点,杨超越是留到最后的三个人之一。

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吴畅畅是节目的总编剧和顾问,他眼中的杨超越是这样的:家境一般,能力平常,处境欠佳,但也对改写命运抱有强烈渴望。

《创造101》不仅仅是一档综艺节目,也是一场时间、空间高度集中的社会实验,是现实社会的缩影。金字塔形的节目Logo和选手座位分布,带有强烈的隐喻意味。101个各路出身背景的年轻女孩集中封闭住宿,划分为A、B、C、D、F五个等级,三个月持续竞争,有人跃迁,有人坠落,最终只有11人站上金字塔顶。

然而,事实上,节目没有输赢。入团的选手,走出这个节目,首先面临的是要如何保持自己的高人气热度;没有入团的选手,走出这个小天地,反而有可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海阔天空。王菊虽然没有顺利成团,但她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,准备独立发展,目前手上已经有了国际大牌美妆产品的代言。《创造101》对她而言,仅仅是真正演艺生涯的起点。

“三个月下来,每个人都有变化,都有成长。”编剧芦林说,“我们想做的,是让每个人的光芒都散发出来。”

以出生年份来划代,《创造101》的女孩,大多是“95后”,她们身上表现出的一些特质,刷新了主创对女性的认知。

“我没有想到女孩也会这么有勇气,这么有胜负欲。”节目发起人黄子韬说。他指的是第一期中,为了能够争夺进入A班的名额,强东玥主动提出要和Yamy“battle”(较量)。

“这些妹妹在这个年代,她们更敢于表达自己的性格和她想要的东西。”芦林说。

“相比李宇春那一代,这一代女孩如果你说她们更清楚怎么做偶像这件事情,我觉得不见得,但是她们很清楚地知道,要做更好的自己。”制片人都艳这样说。

“她们有这样的一次平台机会,有这么庞大的平台资源和所有的传播力量去让那么多人关注她们,这件事情本身我觉得,于她们的青春而言,已经是非常优厚的一笔财富了。”都艳说。

电话里,杨超越告诉本刊记者,总决赛结束后,根据公司的安排,她要来北京居住和工作。“我要去北京了。”她的语气里,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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