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手洗洁的异想重合

来源: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08月07日 12:3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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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麦

占星术或许也代表了彼时流行于日本的宿命之说,既定的命运,宇宙的悲观主义。

在日本推理作家岛田庄司笔下,那个偏爱占星的侦探御手洗洁,和他本人有着太多的相似。爱挖苦、不善交际、有演说癖;专注红茶,不喝咖啡;爱好古典音乐和爵士乐。在《狂奔的死者》中,他展示了超凡的即兴爵士技巧,却不屑以此为生。御手洗洁这一形象也成为日后的推理作家的东方参照,他有着学院派的家室,却因双亲分居而寄住于阿姨家。《名侦探柯南》很大程度上参习了这一系列作品,作者青山刚昌甚至在单行本第40卷中率先为御手洗洁画出形象,以此作为致敬。

岛田庄司

是的,御手洗洁有着古怪的名字,这四个字的组合,相当于洗手间洁具,据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作者“庄司”的日语发音“souji”与“扫除”同音,因此,他将自己少年时的绰号沿用到了侦探的名字之中。

1981年的小说《占星术杀人魔法》是御手洗洁的第一次登场,那是“松本清张魔咒”仍未彻底消除的岁月。松本清张是本格派推理的“挖坟人”,这位在日本文坛影响了数代的社会派推理作家,曾伴随着战争成长,这也造成了他注重现实,以及富有批判的沉重文笔,有人觉得他的文字更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是雨果。当然,松本清张的故事极大丰富了推理小说的内涵,使其更接近纯文学作品。

或许社会派的看点本来就不在推理,《买地区报纸的女人》《零的焦点》所具有的社会意义,似乎要远大于它的推理思维。不过在70年代中期,横沟正史、江户川乱步、木木高太郎等人的出现,似乎又把本格领向了黄金年代,由此可见,没有经历过战后艰辛重建的新世代,转而关注推理的趣味和刺激的感官美学。

岛田庄司在美术学校毕业后做过翻斗卡车司机,给报纸杂志写过杂文,还误打误撞地做过一阵占星师,在他着手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前,他还录制了一张名为《孤独男人》的唱片。33岁时,他的著作《占星术杀人魔法》(以下简称《占星》)开启了自己全新的写作生涯,该作品也被后世誉为一本“世纪杰作”。毫无疑问,那段占星的经历让他对天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他似乎在写作时不断提醒自己——人体这具皮囊是宇宙的倒影,也是宇宙缩小的模型。岛田在《占星》中把人体拟作宇宙,分为六部分,即头部、胸部、腹部、腰部、大腿和小腿,这些器官都由不同行星守护……

电影《星笼之海 侦探御手洗洁事件簿》剧照

《占星》是由三个“并行”的案件组成:其一为梅泽平吉凶案,其二是一枝奸杀案,其三是阿索德事件。这三个看似独立的案件,却隐约有着内在的联系。故事本身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,小说一开始,便引出了幻想派画家梅泽平吉根据这一想法留下狂人日记。书信的开场,既非以往血腥的直入,也不是冗长的铺垫,而是用一种诡异的叙述讲出人与某种深层欲望的关联,以及对于未知的、夹杂的恐惧的好奇。

书信中指出,自己有6名未出嫁女儿,其守护星都不同,如果各取被守护部位,合为一个完美的女性,可升华成女神,变为“阿索德”。关于“阿索德”,其中一种传说是封印恶魔之剑,它的拼写“AZOTH”,分别来自头字母,以及拉丁语、希腊语和希伯来文这三种语言的最后一个字母,这种首尾相接,似乎也预示着案件的复杂。不久,6名女性相继被杀害分尸,尸体分散日本各地,埋葬地标组成诡异的形状,且深浅不一,如同有人在有意识地完成着梅泽信件中的内容。

警方曾根据书信中的提示搜寻最后一具“阿索德”女尸,企图从那里找到一丝线索,却一无所获,于是悬案43年未解,直至名探御手洗洁做出推理。这位猖狂的侦探曾在《占星》中说过,只有疯子才能了解疯子,他用一种疯狂的猜测找出凶手,如同阿加莎所言:当排除了一切可能,剩下的不可能或许就是唯一的可能。

小說中有这样一句:宇宙中充满了电磁波、重力可以扭曲空间,时间若踩了刹车,所有的物体就会接受空间的指令开始运动。对于新入坑的推理小说读者来说,《占星》的杀人技法不仅完整,甚至夸张,用多人续命的方式,在当时出版的年代也几乎是毫无套路可循,故事中的一小部分案件都足以撑起一本普通的推理小说。而连续不断的案发总在打破推理的思路,让人在似乎拨开疑云迷雾的瞬间,再次陷入到窒息的节奏中。

艺术般的凶杀案,往往有一套缜密的构思,从杀人的过程,到肢解的地点,再到掩埋的地方,直至发现的过程和顺序,本案凶手都做出了细致的判断。时间和空间的精准布局,使一场家族杀戮,变成连续杀人事件,故事中,宗教、魔法,都算是辅助手段,阻碍着人们去设想那些最为基本的情感。难怪岛田要在故事中引用夏目漱石在《草枕》中的那句,发挥才智,则锋芒毕露;凭借感情,则流于世俗;坚持己见,则多方掣肘。总之,人世难居。

小说中,岛田庄司似乎对于“国家”的概念从未有过好感。在小说之初,女神“阿索德”可以保佑日本,而在结局,阿索德却畏罪自杀,而御手洗洁对此则发出“哦”的一声,以示不屑。在书中一段关于福尔摩斯的评价,也是如此:他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反感,福尔摩斯晚年的时候,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,而他竟然相信逮捕德国间谍是一种正义,并且参与行动,为英国工作。为这种国家所做的行为怎能说是正义呢?福尔摩斯不该和那种事扯在一起,他应该更超然。因为这一点,我对福尔摩斯的喜爱程度减半了。或许你要说:那只是一种爱国的表现,因为华生说过福尔摩斯对政治几乎完全无知。可是,犯罪和政治是没有关系的。真正的正义意识,是超越国家主义的。所以我认为晚年的福尔摩斯堕落了。不过,也许他是假的福尔摩斯,因为真正的福尔摩斯已在《最后一案》中,和莫里亚蒂掉落激流而死。也或许是英国利用福尔摩斯的名气,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。谁知道呢……

即便金田一的《异人馆杀人事件》和《少年包青天》都曾经大篇幅借鉴了该案件的侦破过程,但剧透也并不影响阅读这些案件的兴致。作案手法多样是本书最大的看点,作者岛田将系列谋杀案隐匿在两起稍有关联的谋杀案当中,在侦破较早两件悬案时运用了密室和不在场证明,在余下的大案中,岛田启用了残尸、无面尸、肢解和“疑似连环杀人”,将环环相扣的多种犯罪手法一一罗列。

占星术或许也代表了彼时流行于日本的宿命之说,既定的命运,宇宙的悲观主义。与社会派相比,本格毫无疑问是冷漠的,他的解题模式如同一场机智的桌游竞赛,不掺杂过多情感,这是一种纯粹的智力角拼,而文字中的暴力美学也散发着一种冰冷。这或许也是读者对于本书凶手作案动机的最大质疑声。

直到今天《占星术杀人魔法》都是日本网络票选排名最高的侦探小说,总有人拿他和几乎同时期出道的东野圭吾做比较,在面对这个问题时,岛田给出的回复是:东野圭吾之所以流行,是因为他的作品包含许多能够以电影或电视剧呈现的要素。岛田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自己的文笔,在他看来,本格推理创作的“诡计的设计与安排”要比华丽的文字重要太多。他是本格的坚定拥护者,甚至并不承认自己属于“新本格”,他坚持“文本呈现”,认为“本格推理难以透过影像呈现”,即便如此,岛田的作品“吉敷竹史系列”也在2004年至2008年间被拍成了连续剧,后与NHK合作,制作了名为《来自侦探X的挑战书》的90分钟本格推理剧特别节目。

毫无疑问的是,岛田确实开启了侦探小说中的高级别的诡计模式,也培养了新本格代表绫辻行人和二阶堂黎人等人。他尊重社会派,尤其是对松本清张推崇备至,在《天国的子弹》《御手洗洁的旋律》《夏天,十九岁的肖像》《斜屋犯罪》中都尝试去探讨人性的两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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