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借道”黑龙江

来源: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09月12日 10:3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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卜键

乾隆帝在位期间,俄国有两位女沙皇不容小觑,第一个就是伊丽莎白·叶丽萨维塔。这个彼得大帝极为爱宠的小女儿,有着惊人的美貌,也内蕴着强大的精神力量,在母亲叶卡捷琳娜一世逝后备受排挤和欺凌,默默承受,终于在政变中被推上宝座。她曾向中国派出信使,希望能互派使臣,乾隆帝也准备派出使团致贺,却被那个脑子进水的绍库罗夫搅黄了。之后又来了个半吊子商队总管弗拉迪金,连俄国留学生来华都大受影响,双方联系渐趋冷清。

伊丽莎白即位后一直忙于对外战争,却也没有忘记遥远的中国。1753年,她曾命枢密院极力邀请乾隆帝派来使节,也希望派遣使团去北京,显然没有什么结果;同时还有一条,“请求中国朝廷允许俄国船只在阿穆尔河(黑龙江)上自由航行,以便运载粮食和其他物品给东北海岸各要塞和城堡的驻军”。这时正值“七年战争”的前夜,欧洲各国磨刀霍霍,女沙皇的目光聚焦于西方,此议被暂时搁置。

差不多又过了3年,俄国任命从波斯归国的勃拉季谢夫为办公厅参事,作为信使去北京,携带着枢密院的三封公函,第一封专为借黑龙江水道运粮之事:

阿穆尔河(资料图)  

由于俄国东北沿海居民贫困并且处在极端饥馑之中,因此必须派出一支船队从流经涅尔琴斯克(尼布楚)地区的阿穆尔河支流音果达河进入阿穆尔河,然后再进入东海,以便能运送粮食和其他食物供应驻军、渔猎人等以及普通居民之用。但是,由于阿穆尔河系流经中国领土,因此枢密院请求理藩院本着双方的友谊,大力奏请博格德汗(指中国皇帝)恩准俄国船只在阿穆尔河上航行无阻;同时还请理藩院相信,沿岸居民决不会因此而受到惊扰;公函中还说,已经命令西伯利亚省省长将船只准备妥当。(《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》第298页)

此时沙俄在鄂霍次克海沿海的军事布局已初具规模,这份致清朝理藩院的公文却写得可怜巴巴,仿佛若不从黑龙江运粮,不少俄国军民就会饿死,自然是掩盖了真实目的。而在给勃拉季谢夫的训令中,要他向理藩院当面提出通航黑龙江的要求,如果清方拒绝,就直接把话挑明:急需给沿海军民运送食物,除了黑龙江之外别无他路,所以极为迫切,即使得不到清廷的许可,沙俄舰船也一定要在黑龙江上行使,并且将携带武器以防有人捣乱。

自彼得大帝亲政以来,沙俄军队常处于大大小小的对外战争中,武器装备与作战能力不断提升。这位终身未嫁的女沙皇自信满满,命使臣传达的口信软中带硬,有着明显的战争威胁意味。她的时间节点选得也不错:清朝与准噶尔部再起烽烟,阿睦尔撒纳降而复叛,定边将军(原军机大臣、兵部尚书)班第与副将军鄂容安自刎殉国,新疆几乎全境变乱。问题在于她并不了解邻国的皇帝,比她还要自信和强硬的弘历,会接受这种讹诈吗?

两国的首都实在是隔得太远了,信息滞后必也造成决策的失当。等到勃拉季谢夫风尘仆仆赶到北京,已经是1757年9月,清军已彻底粉碎准噶尔叛乱,阿睦尔撒纳等人仓皇逃入俄国境内。勃某应说很有外交经验,按规定向理藩院呈递了文书,再三以应对饥荒、挽救生命为由恳求通航;至于如不允许将强行通过、如遇阻拦将动用武力的说法,怕也压根儿不敢再提。理藩院照例是接受,翻译,奏报皇上,要他耐心等待。

《清高宗实录》记载了此事,乾隆帝閱后即命理藩院行文驳斥,断然予以拒绝。又因担心俄国人不规矩,假借已告知理藩院在边界骗取通航许可,谕令军机大臣火速告知黑龙江将军绰勒多:“务须加意防守卡座,勿令私过。倘不听阻止,恃强前行,台站官员报到时,绰勒多即酌派官兵擒拿,照私越边界办理。”一句话,不许通过,若敢硬闯就抓起来。历来雄辩的大皇帝还专为边卡官兵设计了一段外交辞令:你们枢密院虽然已行文理藩院,可我等并未接到相关批文,岂敢据你一面之词,私放入境?假使我们口称曾行文枢密院,要进你方边界内行走,你们会相信吗?

乾隆帝正在热河举行一年一度的木兰秋狝,勃拉季谢夫巴巴地赶到,却根本没有一个觐见的机会。勃某倒也不会闲着,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消息和黑龙江不许通航的原因。由于理藩院致俄公函要借助传教士翻译成拉丁文,这些人便会有所听闻,有的说因为黑龙江中盛产名贵珍珠,也有说是担心俄国人会借机强占,就像他们曾经在雅克萨做的那样。他还探听到乾隆帝“似乎”说了这样的话:

呵,狡黠的俄国!客气地提出请求,而同时又宣称,业已命令备好船只待发。谁通知他们,没经许可就能擅自行船?

很像弘历的唇吻口角,不乏警惕与坚定,语气中也不无轻蔑。在他看来俄边防军不堪一击,虽传令黑龙江将军做好应对措施,却没有任何强军固边的实际举措。

这事发生在乾隆二十二年(1757)秋。就在正月间,弘历的叔叔、庄亲王允禄奏称:新收复的伊犁等西域各城,已由原钦天监正何国宗奉旨率员实地测量,绘成地图,载入《时宪书》(即历书),而宁古塔、黑龙江,包括东三省所属三姓、尼布楚等处节气时刻,却没有载入,请求“一并查明推算,候旨添入”。这位皇叔仍将尼布楚列为大清领土,乾隆帝也不假思索,朱批同意。

在俄国文献中,对于借道黑龙江的请求,大清理藩院的正式公函是这样写的:“自古以来中国未曾有过准许俄国经阿穆尔河运输粮食的先例,现在也绝不应准许,因为条约中既无此项规定,而且通行时容易使放荡不羁之徒破坏和好关系。”比实录里客气了一些,实质不变。当时清朝一直向俄国索要逃亡的阿睦尔撒纳与舍楞,俄方先是搪塞抵赖,说二人没有入境,然后又说阿睦尔撒纳在河里淹死了,害得清方派擅凫之人在额尔齐斯河某段摸了十余天,“几乎把整个河底都刮干净了”,一无所获。后来有人证明亲见“阿睦尔撒纳带领十人于7月23日徒步跑到了边界,并被俄国放入境内”,“藏在塞米巴拉特要塞”,乾隆帝震怒,命理藩院四次致函俄枢密院,甚至发出最后通牒。而阿睦尔撒纳很快身死异邦,死因在于天花病,托博尔斯克当局花费了不少钱将其尸体冷冻,以备运往边界让清方查验。这是后话。

勃拉季谢夫回去后写了一份报告,第一条便是乾隆帝对追缉叛逃的态度,说是如果俄方不作出满意的答复,就把大军开往边界,诉诸武力。伊丽莎白一世得悉后有啥反应不得而知,但并未擅动刀兵。其时俄国与德法诸国交战正酣,伊丽莎白似乎恰在这时得了重病,乾隆帝的超强硬也自具威慑力,武装航行黑龙江的话不再提起了。(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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